在加密貨幣/區塊鏈圈,維塔利克·布特林(Vitalik Buterin,V神)是最知名、最受喜愛的人物之一了——知名是因為以太坊而聞名,他與加文·伍德(Gavin Wood )共同創立的這個區塊鏈平臺已成為整個 web3 世界的平臺;他之所以最受大家喜愛,因為他顯然是個非常聰明、非常友好的人,他只想做出很酷的東西,而不是欺騙任何人。除了作為加密貨幣的代言人之一, 布特林還維護著一個有趣的 Twitter 帳號以及一個部落格,他會在上面就各種主題發表非常有智慧的原創評論。
正如我們所說那樣,以太坊,這個為加密貨幣世界大多數智慧型合約等複雜結構和產品提供動力的平臺正在經歷劃時代的轉變。在一個計畫在兩周內完成的叫做合併(Merge)的過程中,以太坊將驗證交易的方式從工作量證明(POW)切換為持有量證明(POS)。此舉將讓以太坊的能源使用和碳排放顯著降低。
在此次採訪中,我(Noah Smith,簡稱N.S.)與布特林(簡稱V.B.)討論了工作量證明與持有量證明、最近加密貨幣市場的崩盤、加密貨幣的安全、去中心化治理以及「創業社會」等議題。
N.S.:
呃,我想我們應該先聊一點時事。近幾個月來,幾乎所有的加密貨幣都崩盤了。你覺得原因是什麼?這會對加密貨幣/區塊鏈生態體系的長期未來產生什麼影響嗎?
V.B.:
其實我反而對這次崩盤沒有早點到來感到驚訝。一般來說,加密貨幣的泡沫在突破上一個頂部之後會持續約 6-9 個月,之後很快就會快速下跌。但這一次,牛市持續了近一年半的時間。大家的心態似乎已經調整到高價是新常態。一直以來,我都知道牛市終究是要結束的,跌是一定的,只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對於加密貨幣一直存在的最終週期性動態,感覺現在大家曲解得太厲害了,而且這種情況可能還會持續很長時間。當行情上漲時,很多人會說這是新的典範和未來,而當價格下跌時,大家又說它存在根本性缺陷,註定是要失敗的。但現實往往會更複雜,總是會介於這兩個極端之間。
我確實認為行情下挫對於「揭示」從一開始就存在的問題是有幫助的。在繁榮時期,不可持續的商業模式往往能取得成功,因為一切都在上漲,所以人們可以支配的資金也在增長,透過不斷湧入的新資金可以暫時支撐住局面。就像我們在 Terra 這個例子看到的那樣,在崩潰期間,這種模式不再有效。在高槓桿和龐氏騙局等極端情況下這一點尤其如此(2017 年的老玩家應該記得 「BIT-CONNE-EEE-ECT !!!」 編者註:指 BitConnect 在 2018 年 1 月突然關閉,這是加密貨幣界中最著名的高收益投資龐氏騙局之一),但從更微妙的層面來說也是如此,比如在牛市期間協議開發就很容易維持,但是當價格暴跌時,新擴張的團隊往往在財務上就很難維持下去。我不是說自己有解決這些情況的辦法,但就像我往常的建議一樣,大家應該記住這個領域的歷史,用長遠的眼光去看待事物。
N.S.:
言之有理。稍後我想談點有趣的技術問題,不過請多講講金融方面的東西。對於加密貨幣當中交易量和持有量最大的比特幣,我們已經看到一種模式的反覆出現,也就是泡沫和破裂總是相當有規律,但每次暴漲的回報百分比都要比上一次低一些。在我看來,這像是一條採用曲線的走勢—隨著持有某些加密貨幣的民眾越來越多,新使用者可獲得的經濟收益越來越小。是不是現在已經到了這樣一個階段,也就是比特幣的採用已經飽和,回報率已經下降到黃金的水準?
V.B.:
到了未來的中期,加密貨幣會穩定下來,波動性將會變得跟黃金或股市差不多,我認為肯定是這樣的。主要問題是價格會穩定在什麼水準。在我看來,早期的很多波動都與生存的不確定性(existential uncertainty)有關:2011 年,當比特幣在六個月內從 31 美元跌至 2 美元時,人們確實不知道比特幣是不是只是一時之熱,會不會就此崩盤。 2014 年,這種不確定性比之前少了,但依然存在。然後到了 2017 年之後,這種不確定性轉移到它能不能獲得主流合法性,進而支撐更高的價格水準,儘管現在已經是 2022 年,我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但大勢仍然差不多。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生存問題會變得越來越明確。如果到了 2040 年,加密貨幣已經在若干細分市場扎根的話:比方說取代黃金的價值儲存元件,變成「金融上的 Linux」,一個始終可用的替代金融層,最終變成一些重要但還沒有完全取代主流的重要事物的真正後端的話,那麼它在 2042 年消失或者徹底接管世界的機會就會小很多,個別事件對這種可能性的影響也會小得多。
用數學的方式來表述的話:就是加密貨幣的價格被限制在一個有界的範圍之內(在零與全球所有財富之間),加密貨幣只能在此範圍內保持高度波動,這種情況將持續很長時間,直到反覆的高買低賣成為一種在數學上幾乎肯定會獲勝的套利策略。
N.S.:
還有,比特幣的能耗測算表明,這個網路的能耗與比特幣的價格密切相關。但是股票、房地產或黃金卻沒有這種情況——這些資產都不需要增加能源使用來支撐更高的價格。從長遠來看,這似乎是一股會壓低比特幣價格的力量,你覺得呢?
V.B.:
通常我會將比特幣的供求曲線的相互作用與供給如何產生看作是兩個獨立的問題。難度調整確保了比特幣的鑄造數量是按進度固定的:目前是每 10 分鐘可挖掘 6.25 枚,從 2024 年左右開始講變成每 10 分鐘 3.125 枚,依此類推。不管總算力或價格如何,這個時間表都是固定的。因此,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協議是把這些代幣交給礦工、核心開發人員還是養兔子的都沒關係。所以對於挖礦「支撐」了比特幣的價值這種理念我是不認同的。
沒必要地消耗大量電力的共識系統不僅對環境有害,而且還需要每年發行數十萬枚 BTC (比特幣)或 ETH (以太幣)。當然了,最終發行量會降到接近於零,到時候就不再是問題了,但之後比特幣得應付另一個問題:如何維持安全......
希望安全有保障也是以太坊轉向持有量證明的一個非常重要的驅動力。
N.S.:
那我們就談談那些安全問題。有很多人似乎認為,如果一種代幣被叫做「加密貨幣」的話,那決定該代幣的轉帳與所有權的協議必須是安全的——必須有誰在什麼地方處理好這方面的事情。但是從你上一條回答來看,你似乎更擔心安全性的問題,至少是比特幣的安全問題。能不能詳細解釋一下?
V.B.:
效率和安全不是孤立的問題。問題始終是這個:你每年每花出去的一美元可以買到多大的安全性?如果一個系統的安全性太低,你可以用鑄造更多加密貨幣為代價來增加安全性,這時候你已經透過犧牲效率重新獲得了安全性。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討論過其中的一些深層次的經濟原因,說明了為什麼持有量證明可以用相同的成本買到約 20 倍的安全性。基本上,以工作量證明礦工的身份參與,其持續成本和進入成本都是中位數,但以持有量證明驗證者身份參與,其持續成本較低,但進入成本較高。
事實證明,安全程度僅取決於進入成本,因為這是攻擊者發動攻擊必須支付的費用。所以,你會希望共識系統的持續成本低一點,但進入成本可以高一些,而這正是 PoS 的優勢。此外,兩者在回應攻擊的選項方面也存在差異:如果是 PoW,你只能透過修改 PoW 演算法來回應攻擊,這樣一來所有現有的挖礦硬體就都用不了了,但如果是 PoS 的話,你可以讓協議只幹掉攻擊者的資產,所以攻擊者要付出很大代價,但生態體系卻能很快恢復。
至於比特幣,我的擔心有兩個原因。首先,從長遠來看,比特幣的安全性完全靠費用保障,但比特幣沒有把手續費收入做到保障數兆美元系統所需的水準。現在比特幣每天收取的費用約為 300,000 美元,在過去五年其實都沒有漲多少。在這方面以太坊則要成功得多,因為以太坊區塊鏈更多是為了支持使用和應用。
其次,相對於持有量證明,工作量證明單位交易費用所提供的安全性要低得多,而比特幣換掉工作證明似乎缺乏政治上的可行性。如果比特幣市值達到 5 兆美元,但攻擊這個區塊鏈只需要 50 億美元的話,這樣一個未來會是什麼樣的?當然,如果比特幣真的受到了攻擊,我確實希望很快能形成這樣一種政治意願,至少大家願意轉向混合持有量證明,但我預計這會是一次痛苦的轉變。
N.S.:
嗯,你關於持有量證明安全成本的看法完全說得過去。比特幣的高能耗成本其實就是高安全成本。不過,我們還是講談談那個政治問題,為什麼比特幣圈不願接受工作量證明系統的任何替代方案?持有量證明這種想法會不會導致權益大的利益相關者修改網路通訊協定,以犧牲小使用者為代價來換取自己的優勢?工作量證明創造出一個龐大的礦工階層,他們有保護自己收入源源不斷的動力,哪怕這些代表了使用者成本會持續不斷,這是不是事實?
V.B.:
關於工作量證明存在一些爭議。在我看來,最有力的論據是「無成本模擬」(costless simulation)問題。其想法是,在持有量證明區塊鏈裡,攻擊者可以在多年前的某個時候聯繫代幣的所有者,用非常低的價格買下他們舊的私密金鑰(因為這些代幣此後已經被轉移到由不同金鑰控制的位址),然後利用這些代幣出創建一條不同的區塊鏈,並在隔絕的環境下開始分叉,讓歷史資料看起來似乎是有效的。一個從零開始接入該網路,只知道協定規則的節點,將無法區分實際的區塊鏈與攻擊者提供的模擬鏈之間的區別。另一方面,在 PoW 的情況下,創建這樣一條類比的替代鏈需要把等量的工作量證明重做一遍。
在 PoS 裡,這是靠添加弱主觀性階段(weak subjectivity period)來解決的:節點需要偶爾連接上網路(比方說每月一次),而且首次同步的節點可能需要詢問所信任的一些來源(未必得是中心化的來源;也可以是朋友)合法的鏈是哪個。質押者必須在這段時間內鎖定自己的代幣,如果有人看到質押者支持兩條相互衝突的區塊鏈,就可以發一筆交易給對方來「罰沒」對方,將其大部分或全部質押金扣除。在這個模型裡,這一切都是完全合理的。但 PoW 支持者對弱主觀性階段感到不爽;他們喜歡更純粹的做法,也就是只需協定規則即可。
對於他們的觀點,我的看法是,其實這種純粹主義並不可行。不管怎樣,你都需要可信來源來提供協定規則,尤其是考慮到你需要軟體更新來提高效率或偶爾修復錯誤。而且我不認為純粹主義者害怕的那種攻擊有現實的可能:你得說服一大群人,讓他們相信每一位說自己看到過的某個最近的區塊雜湊是錯的,而除了攻擊者之外之前沒人見過的另一個區塊雜湊才是對的。一旦你開始研究細節,就會發現這似乎行不通。
也有人說 PoS 會讓權益大的利益相關者可以控制協議,但我認為這些觀點是完全錯誤的。他們錯誤地認為 PoW 和 PoS 是治理機制,但其實二者是共識機制。他們所做的只是説明網路在正確的區塊鏈上達成一致。違反協定規則的區塊(比方說,如果它試圖鑄造超出協定規則允許範圍的代幣)將不會被網路接受,不管有多少礦工或質押者支持都不行。治理是一個完全獨立的過程,使用者可以自由選擇下載什麼軟體、BIP (比特幣改進提議)和 EIP (以太坊改進提議)以及所有的核心開發調用,協調哪些變更獲得提議的官僚機構等等這些都是治理。有趣的是,比特幣礦工(他們往往是最支持 PoW的人)對此應該很瞭解,因為 2017 年的比特幣內戰已經很好地證明了礦工在治理過程中非常的無力。PoS 的情況完全一樣;質押者不選擇規則,他們只是執行規則並説明交易下訂。
可能還有一種論點,就是 PoS 的中心化壓力比 PoW 大,因為權益的數位屬性令中心化更加容易,或者因為最優的 PoW 挖礦活動牽涉到利用當地規模有限的機會獲取廉價電力。雖說我認為大家有點誇大,但這些絕對是我所擔心的事情。尤其是,今以太坊持有量證明目前尚未具備提取 ETH 的能力。這會給加入質押池製造壓力,因為如果你質押進池子裡面的話,那不管什麼時候你想取回資金,你都可以將你的權益賣給其他人,所以在獲得流動性方面池化有巨大的競爭優勢。但是,等明年啟用提款功能之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質押目前還有一個問題,由於同樣缺乏提款能力,入池的質押者想換到另一個質押池(或切換到單獨質押)並不容易,但明年就可以做到。至於挖礦的去中心化,我只是懷疑這些高度分散的小規模採礦機會的重要性有沒有那麼高。挖礦是一項高度工業化的活動,美國以外的大型礦場(約占全球雜湊算力的 35% )似乎與各國政府關係密切,因此未來 PoW 能扛住審查的故事具有高度的偶然性。高度民主化的早期工作量證明時代是很美好,對促進加密貨幣所有權的更加平等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但這是不可持續的,而且這樣的日子不會再有。
N.S.:
那我們就談談治理吧。在我看來,治理似乎一直是區塊鏈技術當中最有前途、最有趣的——治理是避開繁瑣的企業成立過程,建立流動、臨時性的經濟合作的潛在手段,尤其是它可以跨越國界。我是科幻小說《彩虹盡頭》(Rainbows End)的忠實粉絲,裡面提到的大部分經濟都是基於這種合作。但實際上,到目前為止,在實現這一點的方式上似乎還存在很多問題——事實上,你曾用一系列的部落格文章來批評僵化的區塊鏈治理體系,批評它們試圖將一切人類判斷和信任都剔除掉。你能不能簡要介紹一下你對區塊鏈應該如何治理的看法?
V.B.:
區塊鏈之所以有趣,原因之一是它們與我們熟悉的許多事物具有許多共同的屬性,但又與其中的任何一個並不完全相像。就像企業一樣,區塊鏈有你可以購買並希望能升值的代幣。但與企業不一樣的是,區塊鏈不依賴外部權威來解決內部糾紛,這一點與國家更像。區塊鏈就是自己裁決的「根」;你甚至可以說,它試圖成為「主權國家」(當然,區塊鏈並不是真正獨立於現有民族國家的基礎設施,但是,其實大多數民族國家也不是真正獨立)。
就像國家所渴望的那樣,區塊鏈高度開放、高度透明,任何人都可以驗證規則是否得到遵守。區塊鏈往往會催生出看起來像宗教一樣的東西,激發追隨者持久而虔誠的熱情,但它們的經濟成分要比宗教複雜得多。
無論是從平等主義理想,還是從更重要的分叉自由方來看,區塊鏈都像是一個開源軟體專案:如果協議的「官方」版本走錯了方向,被社群一部分人認為違反了核心價值觀的話,他們進行協調,從中分叉出去然後繼續發展自己的區塊鏈,他們還可以在輿論法庭上與原版競爭區塊鏈的合法性。
但區塊鏈又與開源軟體專案不太一樣:有數十億美元的資本與區塊鏈利益攸關,分叉出錯的成本要高得多。如果分叉的成本太高,正如一些人所認為的那樣,區塊鏈在治理的作用更像核威懾,而不是治理過程打算要發生的常規部分。
所有這些都意味著區塊鏈是一個強大的基座,可以用這個基座來承載其他應用的治理邏輯,但它也是一個複雜的事物,本身需要一種新的不一樣的治理形式。我們已經看到比特幣和以太坊均出現了各種形式的「憲法危機」,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太坊的 DAO 分叉以及比特幣區塊大小之爭。在這兩種情況下,雙方都有部分群體對專案應該體現什麼樣的價值觀秉持強烈的不同理念,最終都是用區塊鏈分叉的方式解決。
有趣的是,比特幣和以太坊都回避了正式的治理;沒有具體的個人或理事會或投票機制具有決定哪些協議變更成為正式的合法權利。是有個 All Core Devs call(核心開發者全員大會),但即便如此,關於怎麼算反對有效(sufficient objection)的規則也沒有明確定義,對於任何真正有爭議的事情,核心開發者往往會退後一步,聽取社群的意見。
當然,也經常有人會跳出來說,這種類似無政府主義的設計看起來很醜陋,需要替換成更「妥當」的形式化系統。但他們幾乎從來都沒有成功過。在我看來,當前這種「無結構的暴政」其實充滿了智慧。尤其是,它很好地捕捉到了這樣一種想法,即規模相對較小的核心開發團隊應該能夠獨立做出不會真正影響核心願景的詳細技術決策,但對於類似拯救代幣的的硬分叉,或者切換到持有量證明這樣哲學意義重大的事情,你需要獲得的認同要廣泛得多。
區塊鏈之上的應用治理是另一種挑戰。在此,對應用的「可分叉」程度也存在分歧:是像 ENS (以太坊網域名稱服務)一樣,如果治理出現故障,可以用不同的規則進行分叉並說服所有基礎設施遷移過去,還是像 DAI穩定幣一樣,因為要依賴在 ETH 等其他資產形式的儲備金,所以沒法在不對其他一切進行分叉的情況下安全地對DAI進行分叉?如果應用是可分叉的,那當然好;這種應用可以提供額外的後背方案,而且你希望可以利用(就像 Hive那樣)。如果應用不可分叉,那確實就需要一些可信任的、完全正規的治理。
關於這一點,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的主題都是這個,那就是目前流行的代幣驅動的治理技術(由代幣持有者投票)確實已經不行了,我們得轉向更好的,尤其是不那麼「金融化」的機制。代幣驅動的治理模式自然對富人有利,而且從各種長期的方式來看很容易就會崩潰。去年我曾經在一片文章中談到過一個智慧型合約的例子,這種智慧型合約可以用對使用者非常友好的方式,讓代幣持有者自動接受賄賂,然後按照最高出價者的方式進行投票:
這會把每一項治理決策都變成拍賣,導致只有最富有的參與者才有任何發言權。最好情況下,這會導致無情的利潤最大化,最壞情況下,這會導致高速榨取,然後專案迅速崩潰。
對於代幣持有者的治理,我首選的替代方案是應該讓多個利益相關者參與治理,理論上這種治理方案應該代表的是人,而不僅僅是代幣。 Optimism 利用了「公民身份」這個概念來做這件事,也就是把這種身份分配給貢獻者和生態體系的參與者,並且把這種身份故意設置成了不可轉讓。但我們仍處於早期階段,還在弄清楚該怎麼做這件事情才對。
N.S.:
我們再多談談區塊鏈也許可以促成的人類組織的替代形式吧。你對 Balaji Srinivasan 的《網路國家》(The Network State)的評論我非常喜歡,評價非常深刻。有沒有可能建立以加密貨幣為組成部分的「創業社會」(startup societies)?到目前為止,你見過任何有希望的嘗試嗎?
V.B.:
我認為到目前為止這件事情之所以還沒發生,原因之一是區塊鏈生態體系與完全態的創業社會之間存在根本分別。區塊鏈生態體系是靠說服很多人少量參與進來,或頂多適中地參與進來,進而在經濟上能生存下來。你只需要幾個核心開發者,甚至他們也不一定要做出很大的個人犧牲。他們始終生活在一個「正常」的城市之中,做的工作一般都跟其他的差不多。但反過來,創業社會這個東西的層次要深得多。你需要大家去冒險,搬到一個特定的地方,而且這個地方可能是一個非常規的地方,存在很大的缺陷,只能靠社群本身創造出來的優點來克服。Balaji是對的,讓大家去做這樣的事情需要有深刻的道德敘事。
不過我認為加密貨幣的道德敘事確實非常深刻,在 2009-2014 時代,加密貨幣是這個生態體系的核心,那時候大家還不知道加密貨幣作為一個行業能不能生存,普通的加密貨幣人幾乎都沒有線下的加密或不必社交圈,甚至法律問題仍然存疑。大家有一種十分強烈的看法,那就是把加密貨幣當作宏大的網路自由主義運動的延續,是 PGP、 BitTorrent 、Tor、亞桑傑、史諾登等的精神繼承者,或者兄弟姐妹,這種強烈的理念發揮了思想和道德黏合劑的作用,讓人們願意為這個領域做出巨大的犧牲,甘願冒巨大的風險。最近,該行業已經走向成熟,隨之而來則是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稀釋。這種稀釋有利於被主流採用,事實上,新一點的區塊鏈專案往往會以獲得大規模採用為目標,刻意淡化自己的與眾不同。 像 NFT 正在將加密貨幣的吸引力擴散到遠離其原始使用者群的群體之中。
但在目前這個時候,這種增長也導致現有的區塊鏈太「瘦」了,沒法成為一個好的網路國家。以太坊的使用者社群實在是太多了,而且很多社群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分歧(比方說,有「覺醒」的以太坊人,肯定也有「反覺醒」的以太坊人,國際分歧就更不用說了)。大家在捍衛這個區塊鏈的完整性以及營運的問題上,形成了壓倒一切的有力共識,正如我們最近看到對阻止這鏈上進行審查的事情上,整個社群都是團結一致的,但沒有團結到可以形成像國家這樣的事物。
此外,到目前為止,刻意建立本地加密貨幣社群的嘗試效果也很糟糕。在我看來,問題基本上是由於他們都用某種形式的「低稅率」當作主要賣點,雖然從個人的角度來看稅率低是個不錯的好處,但如果你的目標是吸引真正有趣的人的話,這就是個很糟糕的篩選器。當低稅收是吸引別人過來的主要原因時,形成的社群其實就很無聊很差勁了。網路效應的重點在品質,而不僅僅是數量。我認為目前確實有形成某種創業社會的空間。對一個以特定價值觀為導向的實際社群的需求很大,這樣一個社群可以提供一個建設性地表達這些價值觀的管道,而不僅僅是只有在推特上發動結果為零和的戰爭,再加上還有逃避美國高昂的生活成本以及逃離現實的實用主義需求。但是到目前為止我看到的專案都做得不好。
這個答案的核心大部分與文化有關。有沒有鏈上土地登記、智慧型合約產權以及哈伯格稅(Harberger tax,要點是財產所有者自行對財產並估價繳稅,並接受別人按估價購買)什麼的都是次要的。我確實認為創業社會應該嘗試一些與我們習慣的截然不同的想法。比方說,我會儘量淡化對特定土地、房屋以及公寓的絕對所有權的想法,並透過類似城市加密貨幣之類的東西來強調與社群的經濟一致性。但我認為像這樣的創新長期價值更大,僅憑這一點並不足以在短期內吸引到別人。剛開始的時候,與加密貨幣和區塊鏈技術的一致性主要是象徵性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演變成更實用的東西。
N.S.:
還有一個問題:Balaji 把焦點放在核心領袖對線上創業社會的重要性上,在那篇文章中,你不同意這個看法。作為以太坊的創始人以及「形象代表」,你是否認為自己的角色被媒體和普通的加密貨幣愛好者過分強調了?
V.B.:
從一開始我就非常希望以太坊能夠發展成為我的影響力可以降低的東西,因為有太多優秀的人開始成長,表達自己。實際上,我認為在過去兩年裡一直都是這種情況!2015 年的時候,基本上以太坊 80% 的「研究」都是我做的 ,我甚至還寫了大量的 Python 程式碼。到了 2017 年,我的程式寫作工作已經少很多了,但可能 70% 的研究工作還是我做的。到 2020 年,可能只有三分之一的研究是我做的,寫程式碼已經非常少了。大部分的「進階理論化」工作還是我來做。但是在過去這兩年,哪怕是進階理論化工作的占比也已經慢慢但肯定減少了。我們有了很多新的,偉大的以太坊知名人士,比如 Polynya ,他在 L2 層可擴展性方面承擔了大量思想領袖的角色。Flashbots 團隊一直負責牽頭著整個 MEV 領域的研究。像 Barry Whitehat 和 Brian Gu 這樣的人也已經擔負起零知識證明技術的職責,而最初被聘為研究人員的 Justin 和 Dankrad 也愈發主動承擔起思想領袖的作用。
這些都是好事!我認為公眾可能還有點後知後覺,但我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能明白這一點。
N.S.:
好了,到最後一個問題的時間了,老規矩:在你做的專案當中哪一個最讓你感到興奮?
V.B.:
我想說,最讓我興奮的不是任何一個專案,而是各種有趣想法最後融合成一個生態體系。在技術層面上確實如此,以太坊正在接近合併(譯者注:目前合併已完成了),而區塊鏈可擴展性、可用性和隱私性的重大改進都將在此之後很快到來。在社會理念的層面上也是如此,關於去中心化組織、激進的經濟和民主機制、網路社群等等的許多想法同時也正趨於成熟。
在遠離加密貨幣的科學前緣,生物技術和人工智慧的進步令人驚歎——有人可能會說,也許後者的進步有點太驚人了。我們開始理解 21 世紀的社會和技術會是什麼樣子,以及我們正在製作的一塊塊拼圖怎麼才能拼成這幅圖景。
到 2022 年,感覺加密貨幣終於可以發揮作用了;許多主流組織甚至政府都把它當作付款和收款的手段,我懷疑其他應用很快就會出現。感覺未來沒有那麼不確定了,但我們對這一切將如何發展的看法比以前要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