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接管Twitter 的大戲現在愈演愈烈，最近更是因為他封了一批帳號而激起網上社群的一片憤慨。眾人憤怒的是原本作為公共城市廣場的Twitter，在被有錢人接管後就開始失去了這種屬性。有沒有辦法破解這種「邪惡億萬富翁攻擊」？Git 的生態體系也許可以提供參考。
邪惡億萬富翁攻擊
伊隆·馬斯克對Twitter 的收購尤其令人難以接受，因為每份關於其內部混亂的報告都在提醒我們，我們可能已經犧牲掉了幾十年裡發明出來的最有前途的線上交流模式，因為我們沒有能夠在有機會的時候認清它的本來面目。馬斯克的收購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成為可能，因為Twitter 永遠都不應該被當作資產看。正如Twitter創始人傑克·多西（Jack Dorsey）曾經說過的那樣，Twitter 是「網際網路的公共對話層」，因此在疫情期間一直扮演著事實上的全球警報系統中心的角色。令人驚訝的是，一個人仍然有可能擁有它。這就像擁有電子郵件的感覺一樣。
在訊息安全領域，有一種所謂的邪惡女傭攻擊（Evil maid attack）漏洞，這種漏洞可讓不受信任的一方以實體的方式存取重要硬體，比方說，當你離開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時，客房服務人員趁機進入你的酒店房間，進而危及電腦安全。我們這裡可以藉此打個新的比方，這種攻擊同樣能夠破壞系統，洩露數據。如果你願意，可以稱之為「邪惡億萬富翁攻擊」。其武器是金錢，說得更具體一點，當那一刻到來時，你可能沒有足夠多的錢來改變局面。因為對方是蓄意破壞。
這個策略之所以奏效，是因為大多數有影響力的點子的擁有者都是比你有錢的人，然後只要有可能，他們就會將它們串在一起，形成一個網路，其目的是形成你無法逃避的引力。對於具有細粒度的組件，可用於組合新功能的技術系統，創始人和投資者以及像我這樣容易興奮的科技作者經常會用術語「平台」來形容。推動技術行業的動力源發現，平台尤其具有吸引力，因為比特每次被用到時都可以貨幣化。
平台比app 要好，或者理論上是這樣的，因為你可以用一個平台開發多個app，或者讓其他的開發者和公司開發app，你也許可以從中抽取30% 的佣金。無論Twitter 具備什麼優勢，它的崩潰都應該意味著專有平台作為一項嚴肅的技術任務的終結。這個高調的例子表明，不管程式碼再怎麼強大都無法被信任。對智慧財產權過於保守的做法先是讓東西變成了專有，然後又會變成一種責任，要對損害公司可能創造的一切負責，因為這會讓億萬富翁有能力幹掉這一切。不管馬斯克是不是真的摧毀了Twitter，他接管Twitter 都是一個值得研究的案例，下一個幻想要建立社群媒體帝國的億萬富翁行動之前得好好看看，東西是怎麼被毀掉的。
事情本不必如此，因為另一個平台已經出現了。你只需要知道去哪裡找。
區塊鏈能夠在最深層次上解決這個問題。只要少數使用者對繼續營運獨立節點的反對聲足夠強，馬斯克就很難甚至不可能殺死區塊鏈。區塊鏈會在多台電腦上複製意味著失去存取權限的風險無限小；區塊鏈就是它自己的API 。當然，這會帶來不一樣的併發症，但由於敵對一方而徹底丟失訊息並不是其中之一。比方說，當NFT 交易市場Hic et Nunc 在2021 年底倒閉時，他們對相同的內容進行重新包裝後又重新推出了另一個版本。區塊鏈充當強制可互操作性的共享資源，這幾乎就像有機的自衛機制一樣。
或者再想想看WordPress 這個例子，這個早期的部落格引擎後來發展成為愈發精緻的通用內容管理軟體。它現在為大約40% 的開放web 提供支援，本身就是開放web 大致的同義詞。圍繞著WordPress，一個龐大的經濟體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開發網站的公司、為這些公司工作的開發者、為自己工作的獨立開發者，其中的很多人都在編寫可以透過許可費用解鎖或擴充的外掛。這一切之所以成為可能，是因為其核心是開源的，並且鼓勵自己的生態體系也這樣做。WordPress 已經有很長一段歷史了，其直截了當的RSS 源最終輸給了Twitter 的社群功能，所以2022 年有個說法認為它有點過時了，這確實有它的道理。但我們現在必須明白，相對於Twitter，在技術上WordPress 取得了更大的成功，就因為它沒有處在危險之中（編者註：因為開放的生態體系）。
web 的其餘部分甚至比WordPress 還要安全，因為那是一套別人永遠無法據為己有的、強大的開放協議。如果沒有HTTP、FTP 和TCP/IP 等共享模型，電腦根本無法通訊。網際網路是建立在互操作性的基礎上的——即便是我們現在認為封閉的部分也如此。在不久之前，這就是開發這些東西的全部意義所在。
握手這件事情如果有一方縮手，互操作性就會馬上失效，因此下一個要求是全部都得保持線上。「left-pad」引發的短暫混亂已變成一段傳奇，一個開發者必須銘記的教訓。基本上，大部分JavaScript 程式碼不管做什麼，最後都要進入一個名為npm 的程式碼託管服務，以便其他開發者可以導入和重用這些程式碼。2016 年，一位工程師出於對npm 服務背後的公司的不滿，一怒之下刪掉了自己的一個專案來表示抗議，其實那就是一個簡單的文本操作功能的實現，但卻引起了整個軟體工程行業的連鎖反應，因為所有依賴它的程式碼都失效了，這又導致了依賴的依賴失敗，依此類推。這實在是一團糟，糟糕到促使npm 改變了自己的政策。現在，軟體包一經發表到npm 上，便永遠無法刪除（編者註：事情是一家叫kik 的公司發現開發者Azer 用的一個npm 封包的名字叫做kik，想讓後者把名字讓出來。Azer 不同意，後來kik 公司的律師就去找npm，npm 就把kik 封包的管理權限轉讓給kik 公司了。Azer 一怒之下將自己的273 個封包全部刪除，其中就包括left-pad。這個封包雖然只有11 行程式碼，但有上千個專案都使用了這11 行程式碼，其中包括一些很著名的專案，所以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不過，也許npm 本身也會完全消失。到2019 年左右，隨著公司獲得資金變得越來越難，這個可能性似乎變得越來越可信。我們正在災難的邊緣搖搖欲墜——從小型的WordPress 商店到大型跨國公司，整個web 開發行業已經開始將尚未形成穩定財務基礎的初創公司當作基礎設施。有資源的公司已經開始將每一個已安裝包的備份副本存檔，以面對npm 未來的不確定性。儘管程式碼是免費和開源的，但透過運行託管服務的公司來造訪這些程式碼卻未必有保障。
然後到了2020 年初，就在那場疫情剛出現的時候，npm 突然被微軟收購了，從表面上看，從那以後npm 一直都運轉順暢。鑑於約兩年前微軟也收購了GitHub ，此舉很自然。
在推出後的約五年之內，GitHub 就已成為軟體開發史上最重要的網站。從本質上來說，這是一個圍繞Git 打造的，基於Web 的介面。Git 是一種用於管理程式庫的獨立工具，於2005 年首次推出，原本是用在Linux 作業系統上的一種手段，但此後已發展成為幾乎所有現代軟體開發的標準。GitHub 顯然喜歡開源程式碼——開源程式碼是麵包和奶油，是網站上展示的主要內容，是它為除了偶爾的企業客戶以外的大多數人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但Git 本身，那顆跳動的心臟，則將這種奉獻精神帶到了新的台階。
沒有價格標籤的東西是買不到的
Git 中最具革命性的設計決策之一是「遠端」（remote）這個概念，是指存放於其他地方的程式碼的任何副本——這可以是在你電腦的另一個資料夾內，在伺服器上，也可以在GitHub 上。或者放在GitHub 的競爭對手上，說到這個——GitLab 是GitHub 最突出的替代品，而Keybase 則為自己所有的使用者都提供了remote；你還可以在大多數的伺服器和電腦上設定自己的私有版，就是步驟麻煩一點。Git 會協調與remote 的互動（當然Git 能做的不止這些），任何一個remote 都沒有固有的特權。因此，Git 上的程式庫並沒有標準的存放位置，所以可以自由地進行重定向來應對威脅。
多年來我一直在使用Git 來開發軟體，它深刻影響了我的思想，我已經到了離不開它的地步。不過，第一次將你的程式碼發送到一個新的remote 仍然感覺很神奇。只需一條指令，你就可以將多年的工作和GigaByte的程式碼複製到一台新的主機上，而且所有的上下文、註釋、訊息、錯誤和笑話幾乎都保留下來。那種感覺就像你聘請了專業的搬運工將你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你的新家，這種感覺我在其他科技產品身上是還很少遇到的。恰好相反——WordPress 的開發者最近報告說，針對使用者的出逃，Twitter 的回應方式是明確關閉透過API 請求導出使用者數據的能力。由於信奉自由軟體的那幫開發Linux 的極客的努力，在Git 生態體系的切換成本實在是太低了，這使得GitHub 的成功更加引人注目。GitHub 是同類之最的，因為它必須如此。它的產品是建立在這樣一個技術棧之上：別想著吃獨食，另一家公司隨時可以過來吃掉它的午餐。有人甚至可能會提出，如果沒有這種機制，這個市場永遠別想有真正的自由。
即便在收購了Twitter 並跌落全球富豪頭把交椅之後，馬斯克的錢仍足以超過npm、 GitHub、 GitLab 與Keybase 的估值總和，而且可以把它們收購下來，並幹掉它們。不過，他沒法幹掉它們所包含的程式庫，因為每一個專案都可以遷移到一個新的remote。Git 的設計從一開始就很明確，不管壞人再怎麼有錢也鞭長莫及，而且它將這一強大特性傳播到所接觸的所有程式碼之中。Git 不僅僅是是免費和開放的。它的設計方式意味著它永遠不會變成其他任何東西。在這一點上，阻止它的唯一方法是開發出一個更好的替代品。
如果你想拿Git 作為起點來開發替代品，你依然會遇到問題。這是因為Git 的授權方式是GNU， 通用公共許可證。這是開源軟體項目使用的一種特別激進的許可證，它規定所有下游的工作必須基於同一許可模式公開共享。由於Git 的源程式碼本身是開源的，任何人都可以對其進行擴充並創建衍生產品，但將自己的工作當作專有智慧財產權是違法的。這種產權模式引發了連鎖反應：根據該許可發布的免費開源軟體往往會製造出更多根據此許可發布的免費開源軟體。
這些成功的故事很精彩，但與維基百科相比，這些精彩也要黯然失色，維基百科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類知識著作，也是有史以來在web 上創造出來的最重要的東西。它在最早的日子裡經常被嘲笑很荒謬，但現在它已經深深地融入到我們的生活之中——它一直就放在你的口袋裡，去酒吧的時候你可以把它拿出來和朋友或約會對象討論一篇文章。我們把它當作理所當然。它的價值無法量化。不知何故，它也是免費的。
因此，在醫學、金融和藝術領域，我們應該努力做出一個在精神上與維基百科相當的東西，這個東西應該可以滿足本學科的任何要求。數學、烹飪、對已故親人的回憶。說不定電腦也可以？GitHub 不算，但Git 可能算。「共享經濟」，現在但凡你想到的任何一個維度都有一層專業人士的存在，湧現出大量模仿拼車公司的初創公司：這個的Uber ， 那個的Uber。Uber 變成了一個關鍵語。夠了。現在已經沒人在乎了。去做一個XX 的維基百科吧。
開源軟體一直被這樣一個模糊的概念所推動著，那就是開源可以改善普通人的生活，展示和分享你的工作所產生的影響或更高階的協作，會引出更好的項目、更成功的公司、更雄心勃勃的想法、更美好的未來。如果我們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麼我們當中的一些人會發現點什麼的。好吧，當然了，這是一個烏托邦式的願景，我們都可以多用一點的，尤其是經歷了最近發生的事件之後。針對Twitter 的動盪，Dorsey 上週反思總結道：「當時對於上市公司本身來說，我們做了對的事情，但對於網際網路和社會來說，我們的所為是不對的。」當然了，這裡面存在緊張關係需要解決。但我還要更進一步：在一個充斥著無聊的億萬富翁的世界裡，缺乏開放造訪會變成一種生存危機，這種危機有可能突然之間將其全部消滅。
幾十年來，技術對成功的衡量標準包括融資輪次、公司估值、潛在市場、活躍使用者、下載量，以及當然還有股價等。但這些都是資本主義的單位。如果你選擇進一步逼問下去的話，平台也算，因為平台就是金錢。誰在乎呢？我們都已經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資本可以幹掉程式碼。資本可以殺死任何東西。所以如果你創造的東西很重要的話，那麼只要億萬富翁還存在，你就得把它變成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無法被扼殺的想法比可以被扼殺的想法更有價值，唯一就算砸幾十億美元也殺不死的，是沒有價格標籤的東西，因為不花錢就可以大量存在，在這個世界傳播的過程中無休止地進行複制。
好消息是，只要時間足夠，我們所需要的更好、更強大、更有彈性的世界終究會到來，因為基礎已經打好了。Twitter 最終也許不會崩潰，就算崩潰，ActivityPub、 Bluesky、Mastodon 和令人懷念的RSS 源都在等待收拾殘局。才華橫溢的人會用JavaScript 創造出令人驚嘆的東西，將它們保存到GitLab remote，並發佈到npm 上。有的已經開始行動了。這就是為什麼馬斯克治下的Twitter 即便在最壞的情況下也不會對全球的溝通造成徹底災難。我們會沒事的，因為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擺好了。我們會沒事的，因為我們在把Twitter 當作一個平台時所犯的錯誤並不是上一次在上一代技術上犯的，Twitter 是用這些技術開發的，那些我們應該努力再次效仿的技術。我們會沒事的，特別是因為我們還有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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