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孟買的肺科醫生雷瓦蒂·K(Revathy K)來說,溫和的冬天總是很忙,但過去的幾個月尤其忙碌。去年 11 月,海洋溫度的突然下降,減緩了通常會吹散城市建築灰塵、碎片和交通煙霧的風。連接城市中心和北部郊區的班德拉-沃裡大橋(Bandra-Worli Sea Link)消失在了煙霧幕後,該市的空氣品質降至「非常差」,一度超過了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城市德里。
「很多病人來的時候都帶著喘息,」K 說,她經常在患有哮喘或吸菸相關疾病的病人身上看到這種情況。從去年 11 月到今年 1 月的幾個月裡,孟買的醫生報告說,在流感季節,慢性和持續性咳嗽的病例有所增加。「這些病人過去從未有過任何過敏症狀,但現在出現了類似急性支氣管炎的(症狀),」K 說(她和許多印度人一樣,用首字母作為自己的姓氏)。
印度的空氣污染是一場持續不斷的災難,而且沒有任何減緩的跡象。能源和清潔空氣研究中心智庫 2022 年的一份報告發現,「幾乎所有印度人」都暴露在高於「世界衛生組織制定的指導方針」的空氣污染中。2019 年,空氣污染導致約 160 萬印度人死亡。
隨著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的努力失敗,一種新的不平等正在印度城市蔓延。面對室外可能致命的空氣品質,較富裕的印度人正在為自由呼吸而付費,這創造了一個蓬勃發展的空氣淨化器市場,預計到 2027 年將增長 35%,達到 5.97 億美元。但是與此同時,在印度,63% 的人自掏腰包支付醫療費用,10% 的人口擁有 77% 的財富,為呼吸空氣付費對大多數人來說不是一個可行的選擇。
位於孟買的印度理工學院的社會學教授亞坎特·瓦格莫爾(Suryakant Waghmore)說:「我們正在使一個幾乎不重視自然和自然權利的世界正常化,像清潔可飲用的水、新鮮和未受污染的空氣、行人行走的空間等基本必需品,既不是城市規劃的一部分,也不影響到我們的集體良知。」瓦格莫爾說,空氣淨化器為特權階層淨化空氣,「而其他廣大的勞苦大眾則被放任腐爛和墮落」。
今年 1 月,一股寒流席捲孟買,人們穿上毛衣和戴上帽子來保暖,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它們偶爾會黏在樹葉上,在街角堆成小丘。道路上的交通仍然很擁擠,城市裡較貧窮的居民只好在垃圾箱裡生火,燃燒木頭、橡膠和塑膠碎片來取暖。
蒂莫西·德梅洛(Timothy Dmello)是一名有償遛狗者,每天在戶外待 12 個小時。他說,當他在卡特路(Carter Road)步行道上來回走動時,開始注意到空氣污染日益惡化。卡特路兩旁種著棕櫚樹,兩側是寶萊塢名人的公寓,可以眺望阿拉伯海。他說,在那裡你看不清地平線。
德梅洛的妻子正在做腎透析,而他找了一份遛狗的工作,因為靈活的工作時間意味著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妻子和他們 14 歲的女兒。在家裡,外面吹進來的灰塵堆積起來,而在外面,他暴露在煙霧和微粒中。德梅洛說,有時呼吸已經成為了一個問題。
他在醫院見過空氣淨化器,但起價 6000 盧比(72 美元)的空氣淨化器讓他無力負擔,哪怕是最便宜的型號也買不起。和他認識的大多數人一樣,今年冬天德梅洛也得了咳嗽和感冒,不能工作。
在印度近 13 億人口中,有 60% 的人每天生活費不足 3.10 美元,低於世界銀行的貧困線中位數。不算農場工人,該國 18% 的人口在戶外工作。
暴露在高水準的環境 PM 2.5(2.5 微米以下的顆粒物,會卡在人們的肺部)中會導致肺癌、中風和心臟病等致命疾病。在過去 20 年裡,與 PM 2.5 污染有關的死亡人數增加了一倍多,在 2019 年奪去了 979900 人的生命。此外,根據《2022 年世界空氣品質報告》,空氣污染每年給印度造成 1500 億美元的損失。
2019 年,當時印度有 102 個城市未能達到空氣污染標準,於是政府啟動了國家清潔空氣計畫(National Clean Air Programme)。不到五年後,不合格的城市數量已經增加到 132 個。
中央政府和州政府試圖解決空氣品質危機,但都沒有成功。在德里,當空氣品質大幅下降時,管理該市的平民黨(Aam Aadmi Party)在 2016 年嘗試了一項「單雙號」計畫。車牌尾號為奇數的私家車可以在奇數日行駛,而車牌尾號為偶數的私家車可以在偶數日行駛。環保人士說,這對空氣污染水準的影響微乎其微。德里以及附近的主要科技中心古魯格拉姆(Gurugram)也嘗試了技術解決方案。2021 年,最高法院命令德里政府安裝兩座巨型 24 米高的「霧霾塔」,以過濾空氣中的微粒,而古魯格拉姆則安裝了室外空氣淨化器。今年 2 月,孟買的市政機構布裡安孟買市政公司(Brihanmumbai Municipal Corporation)宣佈,計畫在全市安裝 14 台室外空氣淨化器。
然而,專家認為這些措施都是死路一條。「淨化器不起作用,」監測空氣污染的城市資料初創公司 Respirer Living Sciences 的創始人羅納克·蘇塔里亞(Ronak Sutaria)說,「我認為在科學界的研究中有廣泛的共識,即淨化器不能解決問題。」
奧地利國際應用系統分析研究所(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Applied Systems Analysis)的高級研究學者帕拉夫·普羅希特(Pallav Purohit)說,室外淨化器是在其他控制污染的方法失效時的最後一種手段。他說:「只有在傳統的污染控制方法不足時,才有必要使用空氣淨化器。大多數室外空氣淨化系統的不足之處是覆蓋範圍有限,效果有限,且成本高昂。」
普羅希特說,淨化器創造的淨化空氣柱範圍很小,只有長時間靠近的人才能真正受益。
繼孟買今年冬天的空氣品質危機之後,批評人士指責馬哈拉斯特拉邦污染控制委員會將空氣品質感測器轉移到了城市「更清潔」的地區。
與此同時,印度較富裕的居民已經開始自己動手解決問題。空氣淨化器品牌已經成為中產階級居民的共同話題。有能力的人會在家裡裝上空氣淨化器,且每個房間通常都有自己的淨化器。各大品牌紛紛聘請板球明星和寶萊塢明星,在英文報紙、社群媒體和看板上做廣告。
如果廣告和新聞報導是可信的,那麼在印度首都,在排燈節這天(一個印度教的節日,許多人在那天燃放鞭炮)呼吸空氣相當於每天吸 50 支煙,而冬天則相當於每天吸 10 支煙。每當出現空氣品質不佳的情況,新聞文章就會提出使用空氣淨化器的建議:「德里空氣品質惡化:5 台空氣淨化器可以幫助你呼吸清潔空氣。」或者「在空氣品質指數下降的情況下,打算買個空氣淨化器?瞭解成本和其他因素」。
印度空氣淨化器 AirOK Technologies 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長迪克史斯·威若·普拉薩德(Deekshith Vara Prasad)表示,自 2018 年以來,他的公司的銷售額增長了 18%。(AirOK Technologies 的空氣淨化器主要用於醫院和辦公室。)
普拉薩德說,激增的需求導致市場上出現了不合格的產品。為了淨化印度城市的空氣,淨化器需要過濾細顆粒物、真菌、細菌、病毒以及硫和氮氧化物等多種有毒氣體。他說,空氣中有「數百種」污染物,而「如果我清除了兩種污染物,就可以說我『清除了污染物』。」
私人空間的邊界,如辦公室,以及越來越多的酒店(有時以空氣淨化為賣點)是清潔空氣獲取不平等的一個鮮明例證。在這些建築的出入口工作的門衛、服務員和保安無法呼吸到裡面的淨化空氣。
瓦格莫爾說,這種劃分與印度圍繞地位和種姓的社會不平等相交織,空氣淨化器只會鞏固「潔淨與不潔」的意識形態,而這種意識形態是占主導地位的種姓生活的核心。
這種不平等造成了嚴重後果,因為來自弱勢種姓的人在獲得保健方面已經面臨著相當大的障礙了。
瓦格莫爾說,特權個人主義意識的增強(富人有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在窮國的後果最嚴重,那裡的政府還沒有在道德上和經濟上投資於公共基礎設施和交通,以應對環境惡化。」
K 經常治療那些遭受印度空氣污染不平等待遇的人,她說:「我認為人們不應該忍受這種情況,」並補充說,每個人都需要採取解決方案,「如果連新鮮空氣這樣基本的東西都得不到,那生活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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